汉朝有个叫上官桀的人在未央宫当养马的头儿,正式官名是“厩令”,服务对象是鼎鼎大名的汉武帝刘彻。刘彻生病,病好后去马厩看马,心情大概跟现在人到私家车库看爱车一样,到地儿一看,发现自己的爱马掉了膘。汉武帝震怒:“令以我不复见马邪?”此话相当阴鸷,就好比说:厩令以为我病得要死再也看不到马了吗?这几乎就应该杀头了。汉武帝真打算要治上官桀的罪,并且准备移交司法机关审理。上官桀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:“臣闻圣体不安,日夜忧惧,意诚不在马。”上官桀的聪明之处就在这儿,他首先承认心思确实没有用在养马上,这是明摆着的事,狡赖没用,但原因是由于自己听说皇上身体欠安,所以日夜心急如焚!话没说完,早已经泣不成声,几近达到涕泗滂沱的程度。汉武帝听了心里边颇像有把软毛刷子在刷着,顿觉柔柔暖暖的,认为上官桀这小鬼儿忠心可嘉,由是视之为心腹近臣,后来还诏令其辅佐太子。

另外一个叫义纵的人官拜内史,汉武帝驾临鼎湖,又患病,且病了很久。稍微好些,皇帝心血来潮游幸甘泉宫,发现道路没有清理,勃然大怒曰:“义纵以为我再也不能走这条路了吗?”义纵羞愧地低头不语没作解释,汉武帝心里记恨,不久就找个借口将义纵斩首示众。

基本相同的两件事,一个官运亨通,一个身首异处,差别实在太大了,表面原因是当事者会不会说话,实际上是看懂不懂得听话人的心。说起来,上官桀“罪过”还要重些,因为该他做的事情是他偷懒耍滑不作为。而作为内史的义纵,清扫路面的事情不一定归他管,他并不是市容局局长。

伴君如伴虎,“君”那么大的官儿咱常人无缘遇到,但降到我们能接触到的“君”,他们最大的特点是心理揣摩不透,脾气往往喜怒无常,犹如三月里的天气,乍暖还寒。只有掌握了大君小君的心理,才有可能在他们手下不吃瘪,所以如何揣摩则成了一门高深学问。在上官桀一流功力深厚的人看来,再大的君也可以玩弄于掌股之间,在平常人看来则不知道前一分钟还在开怀大笑的君,下一分钟又会有什么想法。汉武帝绝对是个厉害的主,除了君王共同的脾性譬如心狠手辣之外,他还是被历史歌颂的有勇有谋的睿智者。但他也是人,是人就会有软肋,不过君王的软肋可不是让人捅的,那是给人搔的,搔得恰到好处就会收到奇效。

其实呢,伴君如伴虎并不是说君就是老虎,而是伴的人把人家当成了虎。但既为虎,只要得法,照样有法子把它驯得跟大猫似的,不信你去马戏团看看,老虎比大猫可爱多了。

至高无上如汉武帝者,普天之下的人都是臣民,一言九鼎手握生杀大权,不满意义纵了可以找借口杀了,满意上官桀他可以破格提拔成股肱重臣。他有这个权力,因为他是皇帝,皇帝动用全国民力流血拼命得了江山,这江山就姓刘了。法理上的皇帝到现于今已打倒快一百年了,可是人们意识中皇帝并没有死绝,一个真皇帝打倒了,千百个山寨皇帝前赴后继扎根于人的意识中。如果说早先由于受到千百年君君臣臣思想影响,那么,到了现在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严重的皇权意识呢?为什么还会有人使自己的下属依然仰望且心存惊悚?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,下属的饭碗升迁都在上司手里捏着,甚至身家性命也由上司说了算,这就怨不得下属总也不觉悟。人大多是平凡人,在既得利益或潜在灾害面前去选择根本就不需要考虑,这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选择。

我一朋友,工作能力极强,在前任领导手下干得风生水起。前任走了,副职提起来当了一把手,怎么看他就是前任的人,横竖碍着眼呢,过了不长时间,他的职务就不明不白没了,成了群众。朋友痛定思痛,他现在是见到所有上司都“作揖”,他解释说,我不求他们为我说好话,只求不落井下石就成了!

听了这话我心里很是凄凉。做个无须看上司脸色,无须揣摩上司心理的人真是太幸福了,然而,这种阳光何时才能照耀到众人头上?